大变革：气候、科技和资本如何重塑保险格局
在南加州太平洋帕利塞德社区起伏的山丘上，豪华住宅的烧焦残骸矗立着，成为1月野火摧毁该地区的醒目标志。对数千名房主来说，这场灾难带来了额外的打击：他们的保险保单将不会续保。
“感觉像是第二次灾难，”一位在同一个月既失去家园又失去保险的居民说，“我们在这里住了22年，总是按时缴纳保费，现在我们实际上无法再获得保险了。”
这种情景正在美国乃至全球上演，保险业正经历几十年来最深刻的变革。这个曾经被认为是最稳定、最可预测的金融领域之一，现在正受到气候变化、技术颠覆和宏观经济压力的三重夹击，陷入动荡。
气候灾难：考验保险模式的新常态
数字呈现出一幅令人清醒的画面。2024年，全球自然灾害保险损失达到1370亿美元，而总经济损失飙升至3180亿美元——留下了令人担忧的1810亿美元保护缺口，即未保险损失。行业预测显示，2025年保险损失将攀升至约1450亿美元，延续近年来已成常态的5-7%年增长率。
“我们正目睹灾难性事件发生频率和严重性的根本性转变，”一家主要再保险公司的资深风险分析师解释说，“曾经被认为是百年一遇的事件，现在正以令人不安的规律性发生。”
气候相关灾难的范围令人震惊。自1980年以来，自然灾害在全球造成的损失约为6.7万亿美元——大致相当于英国和印度2023年的国内生产总值总和。然而，其中只有约三分之一的损失得到了保险赔付，这暴露了全球金融体系的一个关键脆弱性。
仅在美国，过去五年就发生了89起每起损失至少达到10亿美元的与天气相关的事件。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记录了2023年发生的28起“十亿美元级”灾难，而2024年上半年又发生了11起。
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些事件的地理分布。洪水——美国最频繁、损失最惨重的自然灾害——现在经常淹没以前被认为是低风险的地区，这挑战了几十年来精算假设和风险模型。
市场撤退：当保险公司说“够了”
保险业对这些挑战的反应是剧烈的，对许多消费者来说是毁灭性的。在2025年1月洛杉矶野火发生之前，几家主要保险公司已经开始退出加州财产保险市场——这一趋势现在正在气候脆弱地区加速。
撤离行动逐步开始：丘博保险（Chubb）于2021年停止承保洛杉矶县野火风险较高的豪宅新保单；好事达保险（Allstate）在次年跟进；然后在2023年，加州最大的保险公司州立农场保险（State Farm）完全停止承保新保单。到2024年3月，州立农场保险宣布将不会续保加州境内的7.2万份现有保单，其中包括太平洋帕利塞德地区的1500多户家庭和洛杉矶其他地区的2000多份保单。
“这些决定不是轻易做出的，”一位为多家保险公司提供战略咨询的顾问评论道，“但当精算模型显示特定地区持续承保亏损时，保险公司面临生存选择：撤退或面临破产。”
撤退行动不仅限于加州。在佛罗里达州、路易斯安那州以及日益扩展到以前稳定的中西部和东北部市场，房主面临着保险选择越来越少、保费飙升以及承保条款越来越严格的局面。
监管部门的反应差异很大。加州对野火影响地区的住宅保单实施了为期一年的强制保险公司不得取消或不续保的禁令。虽然这暂时保护了消费者，但行业观察人士指出，这最终可能会加速那些不愿承担被强制要求承担他们认为无法管理的风险的保险公司撤离。
宏观经济逆风：当通胀遭遇保险
仅凭气候危机就将对保险模式构成前所未有的挑战。但保险公司同时也在应对进一步加剧其财务稳定性的经济逆流。
持续的通胀显著提高了几乎所有保险线路的赔付成本。从汽车零件到建筑材料再到医疗护理，在损失发生后赔偿投保人的费用大幅上涨。对于房屋保险来说，重建成本通胀尤为严重，许多市场的建筑成本上涨速度快于整体通胀。
“当重建一栋房屋的成本比三年前高出30%时，这直接影响到赔付率和准备金要求，”一位财产保险专家指出，“这些增加的成本最终会以更高保费的形式转嫁给消费者。”
利率波动带来了额外的复杂性。在经历了十多年来导致投资回报受压的低利率时期后，近年来利率出现了大幅波动。虽然较高利率可能提高保险公司的投资组合回报，但它们也会通过现有债券持有量的按市值计价调整影响资产负债表。
保险业分析师观察到，“虽然任何方向的利率变化都可能影响保险公司的正常运营，但一家保险公司的盈利能力通常会随着利率的上升或下降而同步波动。”这种关系给本已充满挑战的环境中的战略规划增加了另一层复杂性。
技术革命：AI重塑保险价值链
在气候和经济动荡的背景下，一场技术革命正在展开，有望从根本上改变保险的销售、承保和服务方式。
这场变革的前沿是数字市场，它们正在重塑保险公司、代理人和消费者之间的关系。First Connect便是这一趋势的例证，它在2024年获得Centana Growth Partners 6000万美元投资后从Hippo Insurance剥离出来。该平台已从单一险种的总代理发展成为一个全面的数字市场，连接独立代理人和120家保险公司，涵盖家庭、汽车、商业和人寿保险线路。
“传统的代理人与保险公司的关系存在低效问题，”First Connect首席执行官Aviad Pinkovezky解释说，“代理人很难跟上保险公司快速变化的承保偏好和核保指南，而保险公司在审查、入职和监控代理人伙伴方面面临巨大的管理负担。我们的技术提高了市场的流动性，因为我们在正确的时间将双方连接起来。”
这种流动性日益由人工智能驱动，人工智能正迅速超越后端自动化，转变核心保险功能。在定价和承保方面，人工智能提供了行业专家描述的“风险评估和定价决策中无与伦比的准确性和速度”。与通常耗时、复杂且回顾性的传统精算方法不同，人工智能能够基于全面的数据分析，实现更动态、前瞻性的策略。
其影响延伸到理赔处理，人工智能正显著缩短赔付时间，同时保持或提高准确性。理赔员通常将约30%的时间花在文档审查等低价值管理工作上——这些任务现在人工智能可以高效处理。这使得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能够专注于更复杂的理赔，同时加快解决时间——在某些情况下，将赔付时间从几周缩短到几分钟。
First Connect已经实施了人工智能来加快分析和批准代理人在入职时必须上传的错误和遗漏保单。虽然仍需要一些人工验证，但Pinkovezky指出，“在这方面，人工智能已被证明是游戏规则改变者。”
该平台还开发了专门工具来解决特定的市场低效问题。其“偏好查找器”（Appetite Finder）是对一个持续挑战的创新解决方案：帮助代理人识别对特定风险偏好的保险公司。这项功能提供了一个简化报价和出单的途径，同时使保险公司能够连接到可以带来盈利业务的代理人。
监管框架演变：治理保险业中的人工智能
随着人工智能和其他先进技术日益成为保险运营的核心，监管框架正在不断演变，以确保负责任的实施。
欧盟的《人工智能法案》于2024年出台，是世界上第一部全面的AI立法，它将AI系统分为四类风险——不可接受、高、有限和最小——并制定了相应的合规要求。对于保险公司来说，其影响是巨大的，特别是在处理敏感个人数据的领域。
“欧盟《人工智能法案》特别关注处理敏感个人数据的领域。这尤其包括人寿和健康保险，”普华永道法证服务合伙人Gunter Lescher解释说。
根据欧盟框架，被列为“不可接受风险”的AI系统被完全禁止，包括可能损害基本权利或操纵行为的系统。在保险领域，这将涵盖“在承保中基于个人因素评估客户的AI，特别是在人寿或健康保险领域”，以及“依赖这些变量做出决策的自动化评分系统”。
监管专家预计美国也将出现类似的框架，各州保险监管部门可能会采纳受欧洲方法影响的示范法。这种监管演变带来了合规挑战，但也为尽早建立强大AI治理框架的保险组织提供了潜在的竞争优势。
保险分销经济学正在变化
除了监管方面的考虑，技术转型正从根本上重塑保险分销的经济学，为保险公司和代理人都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
独立代理人仍然是保险分销的基石，占美国财产和意外险市场的近三分之二。然而，随着保险公司为应对盈利压力而改变市场重点和承保偏好，这些代理人面临着日益严峻的挑战。
Pinkovezky描述了这一困境：“代理人一直处于混乱之中，因为长期以来的业务伙伴保险公司改变了他们的模式和市场，这反过来意味着代理人无法习惯性地为保单持有人提供服务。”这种市场混乱既给能够适应的代理人带来了挑战，也带来了机遇。
像First Connect这样的数字平台正在为分销生态系统引入新的经济模式。通过简化工作流程并更有效地连接市场参与者，这些平台创造了可以在价值链中共享的价值。
First Connect的方法包括零入职费、零订阅费和有竞争力的佣金，允许代理人“在最大程度降低间接成本的同时保留更多收入”。与此同时，该平台的技术显著缩短了流程时间，代理人通常只需五分钟即可完成注册过程。最重要的是，从代理人入职到保单出单的流程已从几周压缩到几分钟。
资本流动：聪明钱在哪里下注
对于投资者来说，保险行业的转型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在经历了几年保险科技领域表现不佳（包括估值下跌70%）之后，2025年第一季度融资出现反弹，尽管单笔金额较小，且更关注可持续的商业模式。
First Connect从Centana Growth Partners那里获得6000万美元的融资，表明风险投资对解决保险价值链中基本摩擦点的B2B平台持续抱有兴趣。与此同时，对AI能力的投资持续加速，分析师预测AI在保险市场的规模将从目前的约80亿美元增长到2034年的1410亿美元。
资本也正在流向替代性风险转移机制。巨灾债券发行量在2024年达到创纪录的177亿美元，市场总规模接近500亿美元。这些工具使得保险风险可以直接转移到资本市场，即使传统保险公司撤出某些地区，也可能扩大巨灾险承保能力。
一个值得注意的趋势是将气候韧性基础设施作为一个投资类别出现。建筑改造REITs（房地产投资信托）和防洪公私合作伙伴关系正在吸引资本，其基于政策激励和保险保费折扣的双重收入流。一些投资分析师预测，到2032年，气候适应债券的新发行量将超过巨灾债券，为既是损失预防也是保险公司防损的减灾项目提供资金。
未来走向：技术加速世界中的保险业
展望未来，在这个技术加速、气候挑战的世界中，保险业正出现几个清晰的走向。
嵌入式保险——无缝集成到产品和服务购买过程中的保障——预计将大幅增长。行业预测显示，嵌入式保险的总保费将从2025年的约2110亿美元增长到2030年的9510亿美元，复合年增长率达到35%。这一趋势可能通过更广泛地分散风险和降低分销成本来解决可负担性问题。
一些市场观察家做出了更大胆的预测：“到2030年，五分之一的财产和意外险保费将以‘流程内’（in-flow）的方式在销售点销售，”一位行业分析师表示。在这种情况下，传统代理人将演变为风险咨询公司，可能收取订阅费而不是佣金。
技术和资本市场的融合甚至可能重塑保险生态系统的顶层。一个引人注目的预测是：“一家前三大再保险公司将与一家云超大规模提供商合并，将分析能力内部化，并将结构化巨灾风险票据直接分销给零售投资者。”虽然这种说法具有推测性，但这样的发展将代表当前向去中介化和数字化趋势的逻辑延伸。
对消费者来说，未来前景喜忧参半。气候脆弱地区的保费上涨可能继续快于通胀，承保范围也可能越来越受限。然而，技术创新可能创造新的保障模式，例如基于客观触发而非实际评估损失的参数化保险，它会支付预定金额。
“旧的保险模式正在瓦解，但新的模式正在构建，”一位资深保险高管观察道，“问题是我们能否足够快地构建它，以及它是否能惠及所有需要保障的人。”
前进的道路：适应新现实
对于在这个转型中的格局中摸索前行的行业利益相关者来说，出现了一些必须做到的事项：
保险公司必须重新校准风险评估模型，以考虑气候变化的新常态，同时投资技术，实现更精确的承保和高效运营。最成功的公司可能会在风险规避和市场机会之间取得平衡，可能通过与另类资本提供商建立伙伴关系。
代理人面临的挑战是从交易处理者演变为风险顾问，利用技术平台保持与保险公司的连接，同时通过咨询和个性化服务增加价值。那些不愿或无法适应的代理人可能会面临嵌入式和直接保险模式获得市场份额带来的去中介化风险。
监管机构面临着确保市场稳定和消费者保护的双重挑战，同时又不扼杀最终可能扩大保险可及性的创新。平衡这些目标需要对气候风险和技术能力都有深入的理解。
消费者越来越需要将保险视为一种积极的风险管理工具，而不是一种被动的金融产品。这意味着投资于可以降低保费的韧性措施，同时考虑与新兴风险相匹配的替代承保结构。
“保险正在从资本密集型风险转移转变为资本轻型风险协调，”一位行业观察家总结道，“赢家将是那些能够有效利用数据、定价能力和监管理解来驾驭这场转型的人。”
随着保险业继续其大变革，一个确定性显现：过去稳定、可预测的保险领域已经让位于一个更具活力、技术驱动的生态系统，它必须不断适应一个日益动荡的世界。对于所有利益相关者，从保险公司到消费者，当务之急是明确的：适应新现实，否则就可能在这个日益危险的世界中面临无保障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