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向谷歌开出4.65亿欧元罚单——但这笔钱并非真正的重点
柏林 — 柏林地区法院（Landgericht Berlin）裁定，谷歌需向比价网站 Idealo 支付4.65亿欧元的赔偿金。一时间，标题党们纷纷宣称这是胜利。但深入探究，你会发现一些远比这更离奇、也最终更重要的东西，对于所有关注硅谷权力边界与欧洲监管重拳何时落下的观察者而言，这一点尤为关键。
柏林地区法院认定，谷歌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系统性地打压竞争对手。从2008年到2023年，这家科技巨头将流量引向其自己的购物服务，同时剥夺了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争议。然而，关键的转折在于：这4.65亿欧元仅占 Idealo 实际索赔金额的14%。Idealo 此前要求33亿欧元，法院基本上只给了他们一个——相对而言——的零头。
同一天，另一项裁决向评论网站 Testberichte.de 支付了1.07亿欧元。两者合计，总金额约为5.72亿欧元。谷歌已承诺将对所有裁决提起上诉，这意味着这场官司很可能轻易拖延到2028年。短期内，没人能很快拿到钱。
这些判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是首次。此前，各国法院从未将欧盟2017年针对谷歌购物服务的大规模裁决，转化为私人公司可获得的实际赔偿金。早前那起案件——欧盟委员会对谷歌处以24.2亿欧元的罚款，并于去年9月由欧盟最高法院维持原判——证明谷歌确实违反了法律。该公司曾将高达95%的购物流量引导至其自身服务，导致竞争对手逐渐式微。然而，证明谷歌违法远比证明这些竞争对手具体损失了多少钱要容易得多。
为何法院大幅削减了赔偿金要求？
Idealo 的计算描绘了一个理想中的“平行宇宙”。他们认为，如果没有谷歌的“小动作”，他们将主导德国的比价购物市场。法院对此并不买账。内部文件显示，在滥用行为最严重的几年里，谷歌仅将微不足道的0.5%的购物流量分配给第三方。然而，法官们拒绝假设 Idealo 会捕获所有这些被转移的流量。
这86%的“大砍价”向我们揭示了法院实际的思考方式。与价格操纵案件中超额收费明确可量化不同，自我优待行为制造了一个难题：你正在重建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市场。法院不得不提出一些令人不适的问题。消费者无论如何都会点击 Idealo 的链接吗？Idealo 自身混乱的价格展示是否导致了较低的排名？谷歌2017年后的拍卖系统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解决了问题？
法律分析师马库斯·荣格 (Marcus Jung) 直言不讳。他认为，法院当然会判决赔偿，但会适用他所谓的“严苛”的因果关系过滤。彭博社一直在追踪约120亿欧元未决的欧洲购物索赔。荣格给投资者的建议是：预计实际实现率只有10%到20%。忘掉那些头条新闻的数字吧。
对投资者而言，这与谷歌实际支付的金额无关
说实在的。谷歌母公司 Alphabet 刚刚公布了其史上首个单季度营收突破1000亿美元的业绩。年收入高达3700亿美元。即使明天所有未决的购物索赔都按全额解决，那120亿欧元也仅占其市值的约3%。影响重大吗？是的。灾难性的吗？远非如此。该公司每年能产生1000亿美元的净收入。
资深投资者并不会因为眼前的赔付款而夜不能寐。他们关注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法院正在验证的判例模板以及正在逐步固化的结构性限制。
有三个风险远大于赔偿金额本身。
首先是判例乘数效应。欧盟的判例法现已确立。各国法院可以快速推进在搜索相关垂直领域的后续案件。旅行预订、本地服务、新闻排名——所有这些都可能面临风险。《数字市场法案》(DMA) 于2023年生效，明确授权私人提起诉讼并禁止自我优待。最近德国美因茨的一项裁决迫使谷歌停止在安卓系统设置流程中优先推荐其Gmail服务。该案在不到一年内结案，比传统的欧盟委员会调查要快得多。
其次是对补救措施的怀疑态度。柏林法院发现，谷歌2017年基于拍卖的“补救措施”不足以阻止其滥用行为直至2023年。这意味着即便在所谓的补救之后，仍有长达六年的违规行为。司法机构的这种怀疑态度彻底瓦解了谷歌的全球合规叙事，并增强了监管机构采取结构性补救措施的决心。根据DMA第18条，八年内三次违规可引发业务拆分。谷歌目前还面临针对其广告技术实践以及对新闻出版商待遇的并行调查。
第三是利润率承压。每一次法院裁决都限制了谷歌在欧洲展示购物广告或整合AI概览功能的方式。在未来五到十年内，设想一下，欧洲市场特有的广告利润率可能下降50到100个基点。这固然不是灾难性的，但当谷歌试图将生成式AI电商功能叠加到搜索结果中时，这将是一股持续存在的逆风。
精明的财务模型应该纯粹因为累积的欧盟监管风险，为 Alphabet 的股权资本成本额外增加50到100个基点。预计到2030年，可能产生20亿至50亿欧元的额外罚款。并对最坏情况下的结构性补救措施进行情景加权。所有这些都不会动摇关于AI基础设施支出或云业务增长的看涨论点。它只是增加了潜在不良结果的可能性分布。
私人执法机构“长出了牙齿”
对于 Idealo 的母公司 Axel Springer 而言，这笔“意外之财”对其战略定位的意义远大于即时现金流（当然，前提是它能挺过上诉）。这项裁决验证了他们在新闻内容授权和可见性等并行斗争中“科技巨头滥用权力”的说法。他们现在可以挥舞经法院确认的损害证明，在谈判邻接权费用时拥有更多筹码。
Testberichte.de 获得的1.07亿欧元赔偿，对于一家中型公司而言，其金额比例更大，这无疑释放了信号。分类广告、评论、旅游等垂直领域的专业公司都在关注。你不再需要是一个媒体集团，也能从平台“守门人”那里获得可观的赔偿。
然而，上诉使一切蒙上阴影。谷歌誓言将奋力抗争，Idealo 还需要数年才能拿到实际的钱。上诉法院很可能通过收紧因果关系认定标准，将赔偿金额减半。预计到2028年，部分裁决被推翻的可能性约为60%。没有人会把这些款项视为板上钉钉的资产，最多只能是或有资产。
但无法逆转的是执法架构本身的转变。欧盟竞争法不再仅仅意味着被视为经营成本的委员会罚款。我们正在目睹私人原告将滥用行为的裁决转化为资产负债表负债，通过一个又一个法院，在一个又一个垂直领域进行。
这才是真正的故事。并非那4.65亿欧元。而是垄断损害的“工业级”变现，正在此时此刻拉开序幕。这套机制已经建立、测试并得到验证。现在，它将规模化运作。
非投资建议